东营寻鸟记
2006年的圣诞节，北京城笼罩在无边无际的雾霾之下。繁忙的北京站，Totoro和美美夹裹在下车的人流中从出站口倾泻而出，带着满身黄河入海口的尘土，一股脑地涌进地铁2号线下水道一样的入口。2号线站台上出奇的安静，只有不多的几个乘客，懒洋洋地等着列车滑进站，刚刚涌进来的人被墙吸走了似的消失不见。美美拉着Totoro钻进了第一节车厢，没有找座位，而是径直到最前面。在这里，透过一个尘迹斑斑的小窗，可以看到列车驾驶室。古老的操作台，铁道博物馆里的古董一样。司机拨动开关，那开关足有三十年工龄了；列车缓缓开动，像一只钢铁毛毛虫钻进了一个巨大的混凝土怪兽的肠子。Totoro已经在北京呆了八年，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地铁正前方的情形。隧道里的小灯渐次地串成一条不甚明亮的线，各种稀奇古怪的形状从昏暗中冲出来，在眼前一闪，又消失在身后的昏暗中……就在无穷无尽昏暗的远方，隐隐出现了一个亮点，慢慢变成光斑，光斑里渐渐显出人的轮廓，有闲聊的轮廓，有读报的轮廓，也有冲着列车张望的轮廓。这些轮廓越来越清晰，列车来到了新的一站。
三天前的深夜，K101次火车在京沪铁路上不紧不慢地消磨着时间。它用了两个小时从北京开到天津西，又用了四个半小时，不情不愿地驶进了济南火车站。凌晨五点，Totoro和美美背着不多的行李走下火车，迎接他们的是睡眼惺忪的济南。火车站正对着长途汽车联运站，之间的站前广场上，弯弯曲曲停着一长溜趴活儿的出租车，呼呼地冒着热气，像一条刚刚爬出地面的蚯蚓。Totoro和美美就从蚯蚓的体节间钻过，登上了第一班开往东营的长途班车。上午十点，东营市长途汽车东站对面小饭馆里的老大爷煮着三块钱一碗的热汤面，老大妈斜眼瞧着眼前两个怪模怪样的外地人。“您知道去天鹅湖公园怎么走吗？”Totoro问老大妈。“天鹅湖哦，可远着咧，”从没听过的山东口音，不好描述，“几十里路呢。”啊？！Totoro心头一凉，还以为这个公园是在城区内呢。“天鹅湖里有天鹅吗？”美美又问。“有啥天鹅哩，就是个水潭子，是吧？”老大妈回头看看老大爷。老大爷嗯了一声。-_-!“你们是来玩的呀？”轮到大妈问了。“是啊，东营挺有名的呀，我们来看鸟。”“这地方有啥鸟，都是骗人地~~”大妈说完这句话，转身进里屋去了。Totoro和美美无语了，只好盯着电视上播的《黄金甲》片段开始吃热汤面，面汤里酱油的味道很重，“鲁菜”的特点是这样的吗？电视上波涛汹涌。
热汤面吃完，付了六元钱，又坐上了长途车，奔向仙河，Totoro决定先去东营港看看。仙河是河口县的一个小镇，名字很好听，让学中文的美美很喜欢。山东省的地名大都是这样朗朗上口的双字词，而且出土的文物一般带着浓浓的历史气息。Totoro回想起老家河北省的地名，不是“**庄”就是“**屯”，不由地也有了同感。两个人在车上一直琢磨着“临朐”、“鄄城”和“峄城”到底应该怎么念，不知不觉间就到了站。“山东人应该比其它地方的人多认识不少汉字。”Totoro心想。“大市场到了，有下车的没！”售票员开始吆喝。Totoro刚犹豫了一下，是在这里下车呢还是一直坐到站，就听外面有人喊，“海港的海港的，上车就走了~”，伴着喊声，一群小面司机已经把车门包围了。Totoro当即立断，冲！跟着四个山东大汉挤下车，挑了一辆小面跳进去。那个被幸运选中的司机大叔忙不迭地发动汽车，载着一车人向海港方向冲去。从出发到现在，路上见到的所有人没有一个旅游的，小面里的大汉都是去海港办事的，所以当司机问去哪里的时候，Totoro一时语塞，不知道说哪里好，急切中只冒出了“海边”两个字。二十分钟以后，“黄河海港”大门出现在眼前，车上也只剩Totoro和美美两个乘客了。不管怎么说，在这样那样的车厢里闷了十几个小时，现在突然暴露在一片清新甘冽的海风中，心情还是一下子舒畅了很多。眼前，直直的码头伸向海中，司机说它有十公里长，全部是用大石填海填出来的。码头两侧，海风卷着浪哗哗地拍打着防波堤；大堤上面铺设混凝土路面，又平又宽，如同一座通向天边的桥。Totoro就和美美手拉着手，沿着这座桥，向海的深处走去。离开海岸一公里左右，有一个大大的船坞，几个大油罐矗立在旁边。Totoro指着其中一个又粗又高的对美美说，“我想爬到那个玩意上面去照张相，站在路面上视角太低了，在那里应该能拍到码头伸展开来的样子，很好看。”美美看了一眼那个大油罐，棕红色的，锈迹斑斑，在海风中发出咣啷咣啷的声音。“不好不好，太危险了，我们就在下面照吧！”“没事的，一会儿就下来，不危险。”美美还想说不，可是Totoro已经把相机甩到背后，抓着油罐的铁梯向上爬了。她只好立在下面，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只海鸥顶着风，在身边飞过。油罐顶上的角度确实不错，但风也确实大，吹得Totoro站都站不稳，像绑在油罐领上的旗子似的。两旁也没有手扶的地方，他就用脚勾着铁梯，屏息凝神按了两下快门。
看着Totoro从油罐上笨手笨脚地爬下来，美美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两个人又开始手拉手在海堤边看石头。筑堤的石头被这里潮湿的空气所包围，裹了满身的霜；圆一些的像是胖乎乎的虫卵，扁一些的好似粘了奶油的巧克力派。
“咦，你看那是什么！”美美指着海边的护堤高兴地叫着。Totoro顺着看过去，是些长条形的混凝土浇筑的护堤，一块一块紧挨着排列整齐，盖着薄薄的雪，如同墓地里的碑。但美美指的并不是这些墓碑，而是碑顶上的东西。
这些看似悲凉的墓碑，当处于一个特别的角度观察时，它们顶端的铁环会与影子形成一个漂亮的心形，而另外一些因为放置的姿势不同，铁环会和影子一起形成漂亮的蝴蝶结。这真是个惊异的发现，两个人不禁凑在一起啧啧赞叹，看来不管在多么寒冷的冬天，爱情终究是凌架于死亡之上的嘛:)
“可惜这里的鸟不多，”美美说，“只有几只海鸥。”“嗯，到了三角洲保护区就该多了，那里有成片的鸟。”
在Totoro心中，黄河三角洲保护区就如同麦兜心中的马尔代夫，那里蓝天白云，芦苇摇曳，水清沙白，位于黄河入海口的世外桃源……所以，东营港再有趣，他也不肯在这里久留，匆匆吃了午饭，便拦了一辆长安之星，向南边的保护区驶去。长安之星的司机师傅姓高，人相当地和善，后面的经历证明他的“服务态度”也是没得说。黑车的服务态度一般都比不黑的车强，无论在哪这都是个惯例。万一碰上个百事通型的黑车司机，能把当地的风土人情说得天花乱坠，那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事了。但高师傅显然还没修炼到这个道行，他人虽好、路也熟，但对旅游太不敏感了。一路上，美美都在孜孜不倦地开导他，告诉他要多留意一些旅游信息，等以后东营的旅游业开发好了，你就成了第一批“资深导游”，那可就火啦云云。无奈这个高师傅就是不开窍，任凭美美苦口婆心，他只觉得仙河这种鬼地方要是都能变成旅游圣地，那他早就当国家主席了。撇开高师傅不谈，这一路上的景物还是挺有意思的。三人先从东营港回到仙河镇，再向东走十公里左右，便到了“孤东”油田的北门，孤东是孤岛镇以东的意思，这里有隶属于胜利油田的一大片开采区。穿制服的警卫在大门口把守，对每辆驶出的汽车都仔细检查，严防私藏石油混出去。油田面积很大，一直延伸到海边，其间公路交错，来来往往的都是油罐车。拜黄河所赐，从海水里愣生生地冲出来这么一大片地。想来脚下的泥土应该是来自千里之外的黄土高原，那会不会有兵马俑埋在里面呢？世界真是太玄妙了。为了防止海潮倒灌回来把油田淹没，沿着海岸线修建了一条十分壮观的护岸长堤，像用一条金刚不坏的锁链，牢牢地套住这片年轻而不驯的土地。
